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风雪纷纷,太康城如同一只冻僵的鸟雀,瑟缩在苍茫的雪野中。

王祚、孙彪当然不敢出城。

高延霸领着杨善会、许敬宗及麾下诸军将佐,策马绕城转了一周。但见护城河冰封如镜,映着灰白的天光;城头守卒稀稀拉拉,裹着单薄寒衣,在风中瑟瑟发抖,如同霜打的枯草。几面旗帜有气无力地耷拉着,被雪水浸透,更显颓丧。整座城池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气息。

回到临时搭起的军帐,炭火驱不散帐内的寒意。

高延霸搓了搓手,看向杨善会与许敬宗:“杨公、许君,这太康鸟城,有何高见?”

两人尚在对着刚就方才所见,画出的太康城防草图凝思。

一方才随从巡好察城防的将领已按捺不住,起身抱拳,高声说道:“总管!此等破城,何须费神?末将愿领本部儿郎,一鼓而下,保管天黑前把王祚、孙彪这俩鸟厮的脑袋给总管提来!”

说话此将,名唤成公浑,白马县人,二十七八年纪,生得虎背熊腰,声若洪钟,乃高延霸军中骁将,官拜车骑将军。却这帐中诸将,多是高延霸的旧部,成公浑亦是其中之一。

高延霸瞪了他一眼,说道:“你这撮鸟,一个骑将,瞎嚷嚷什么功城!给俺老实待着!”言罢,目光复落杨、许二人,见他俩仍自深思,嘴角勾起一丝得意,清了清嗓子,摸着胡须,故意以不以为意的语气,说道,“杨公,二位若是尚且无策,俺倒有个现成的计较。”

帐中诸将,便有人询问:“总管有何策?”

高延霸压低声音,如此这般,道出一计。

众人听罢,先是讶然,旋即眼神亮起,短暂思索过后,无不露出钦佩之色。

有的赞道:“总管妙计!”

有的说道:“此计甚好!定叫那俩鸟厮措手不及!”

许敬宗被诸将抢了先,不敢怠慢,即刻叉手躬身,跟着奉承说道:“大将军此策,真乃神鬼莫测!运筹帷幄,决胜千里,古之名将不过如此!敬宗五体投地!”

这番肉麻阿谀引得诸将侧目,高延霸却只是胡乱点了点头,没多看他,只往杨善会脸上去看,郑重地问道:“杨公,你看俺这愚策,使得使不得?”

杨善会抚须说道:“能而示敌以不能,以假隐真。总管此策,正合兵法要义,确是良谋。”

高延霸精神大振,一拍大腿:“好!那就这么办!传令下去,埋锅造饭!吃饱喝足,给俺到城下好好招呼那俩鸟厮一番,然后,全军拔营,南下宛丘!”

……

太康城头,王祚和孙彪心惊胆战,遥望城外汉军阵中升起袅袅炊烟。

风雪中,觉烟火气中,透着刺骨杀机。

饭后,汉军也许就要攻城了?

果不其然,午时刚过,数千汉军步卒於鼓角声中,便压至城下,弓弩齐发,箭矢如飞蝗蔽空,射上城头!守军大乱,惊呼惨叫不绝於耳。“攻城了!攻城了!”孙彪面无人色,几欲瘫软,藏身在垛口下。王祚亦是股栗不止,嘶声喝令守军躲避箭雨,心中已将赵佗咒骂千百遍。

然而预想中的云梯冲车并未出现,汉军仅射过一阵箭雨,鼓声就戛然而止。

旋即,在太康守军错愕注视中,这支汉军竟掉头后撤,汇入远处的阵中。未几,整个的汉军万余兵马在风雪中列成长队,旗帜招展,竟是离了太康,浩浩荡荡向南开拔而去!

风雪渐掩汉军行迹。城头一片死寂。

“走……走了?”孙彪茫然四顾,犹自不敢相信。

王祚长吁一口气,抹了把额头的冷汗,心有余悸地说道:“定是,……定是汉军见护城河虽冻住,可这冰天雪地,城墙冻得梆硬,滑溜溜的,不利攀爬!加之太康小邑,不值一攻,他们看不上眼,故而撤军。想来,高延霸必是领兵,直奔宛丘去了!”

想起自己刚才灵机一动,下令兵士往城墙上泼水的此措,他更是庆幸不已。

“明府高见!”孙彪连忙附和,继又忧心忡忡,“可,……可明府,若是宛丘难下,他们会不会杀个回马枪?”

“极有可能!”王祚擦着汗水,说道,“赵郡守坐据宛丘坚城,拥兵数千,又有各路援兵,听说将到宛丘。汉军还真是有可能打不下宛丘,回头再来打咱太康。你我须未雨绸缪!明日!明日无论如何,必须征发民夫,凿开护城河!再征壮丁,加固城防!绝不能再有今日之险!”

两人匆匆下城,召集县吏、军将商议守备。

直议到夜幕低垂,方才散了。

王祚回到后宅,草草扒了几口饭食,宠妾方欲服侍他歇下,他却坐立不安。

派出去尾随监视汉军的斥候,至今还无音信!

“不行!得再去城头看看!”他披上厚衣,带着几名亲随吏卒匆匆出门。甫踏出县寺大门,刺骨寒风裹挟雪片扑卷,同时灌入耳中的,还有城南、城东方向骤然爆发的震天杀声!

王祚神色大变,惊疑不定,叫道:“怎么回事?”赶忙令从吏去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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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吏去而未久,见一军吏屁滚尿流地奔来,人未到前,惊叫已至:“明府!明府!汉军攻城!”这军吏是守城南门的守吏。王祚正疑听错,又一军吏连滚带爬地来到,——这军吏衣衫脏污,显是摔倒在过雪泥之中,叫道:“明府!明府!东城门破了!汉军杀进来了!”

“何……?汉军不是遁走了?何来汉军?!”王祚惊骇欲绝。

他赶紧举目,望向东城门方向,但见火光冲天,映红了半边风雪夜空。

震耳欲聋的喊杀声、哭嚎声、金铁交鸣声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,迅速逼近!

整个太康城瞬间陷入沸腾的混乱,鸡飞狗跳,居民惊恐奔逃。

“休矣!”王祚双腿一软,瘫坐在冰冷的雪地上,目瞪口呆。

却原来高延霸之计,即是佯装撤走,入夜后,再还师夜袭!一计得成。

……

喧嚣混乱,直到天光微熹方渐平息。

风雪依旧,太康城已易主。

王祚、孙彪被反缚双手,由两汉军校尉押解,踉跄踏过狼藉街衢,出城赴汉军大营。城中沿途所见,到处是披坚执锐的汉卒。或从城外开进,或押解垂头丧气的俘囚出城,或坐地休憩,或清理街衢,整肃秩序,并见有裹着白袖筒的军吏,四下督查军纪,虽经夜战,纪律俨然。

出了城,行数里,到了汉军主力驻地,两人被推搡着进入中军大帐。

暖意夹杂着皮革、铁锈与汗息扑面而来。

帐内文武济济一堂,甲胄鲜明,刀剑森然。主位之上,端坐一人,披挂明光铠,身形魁伟,即使坐着,也如铁塔般,高出常人一头,正是高延霸。他此刻未戴兜鍪,一张脸上,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,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阶下两个面如土色的败军之吏。

“跪下!”押送的校尉厉喝一声,抬脚就踹。

“放肆!”高延霸等这俩校尉将王祚、孙彪踹得趴到在地,这才作色,斥道,“不得无礼,此乃本老公座上宾!”离座起身,大步下阶,假意呵斥了这俩校尉几句,亲将瘫软的王、孙二人一把拽着搀起,还替他俩掸了掸衣袍上的雪泥。

“二位受惊了!”他堆起笑容,说道,“本老公昨日好言相请,欲与二位贤良一晤,共商安民之策。奈何二位高踞城头,拒人千里。如今……,嘿嘿,这小小太康,当得本老公一击否?哼,莫说太康,便是宛丘,在本老公眼中,亦无非土鸡瓦狗,一战可下!”

王、孙二人浑身筛糠,齿关相击,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。

高延霸见状,复换上笑容,拍了拍两人的肩膀,拍得两人一个趔趄,又学着李善道招降时的模样,假模假样的做出宽厚之态,说道:“不过,二位放心!本老公有言在先,我王师今到贵郡,是为吊民伐罪,非为杀戮。二位素有贤名,本老公岂滥杀之人?”

他转身从案上拿起两份早已备好的告身文书,在王祚、孙彪眼前晃了晃,“瞧瞧,告身都给你俩写好了!只要诚心归顺,太康县令、县尉,还是你们的!如何?降是不降?”

一路所见汉军之威,帐内肃杀之气,兼之高延霸恩威并施,王祚、孙彪早已魂飞魄散,岂敢半分迟疑?“降!我等愿降!谢老公不杀之恩!”两人扑通跪倒,叩头如捣蒜。

“哈哈哈哈!识时务者为俊杰!”高延霸欢畅大笑,说道,“两位可称俊杰。好,好,愿降就好!”说道,“看两位当是因我大军攻城,受了些惊吓,便先下去休息。”令从吏,“带两位贤吏下去,寻个暖和的营帐,请他俩先好生休息,好酒好菜招待,给他两位压压惊。”

王、孙才被带出,许敬宗起将身来,便叉手为礼,这次却是抢在了诸将之前,满脸敬佩之色,奉承之辞滔滔不绝,说道:“大将军智勇兼资,仁义无双!示之以威,怀之以德!古之名将如白起、王翦,徒以杀伐立威,焉及总管今日义释贤良,收服人心之德?真乃……”

高延霸摆摆手,打断了他,矜持地摸了摸下颌,问道:“许君,俺今释此二人,与当年张翼德义释严颜相比,如何?”

许敬宗马屁正酣,不假思索地说道:“张飞一勇夫耳!虽有释严颜之举,然性暴寡恩,岂能与总管智略深远、爱兵如赤子、礼遇降俘之仁义大将相提并论?总管之德,远迈古贤!”

高延霸变了脸色,再次打断了他,不高兴地说道:“许君,你这话就胡说了吧?俺可是听大王,与俺讲过关羽、张飞。关、张皆忠义之士,你怎可以暴而无恩的勇夫论之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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