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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月春光盛,正是出游时。队伍一上路,少微的心和眼睛便野了,车窗一旦支开便轻易不会落下。

灵枢侯有御赐的单独车驾,规制堪称奢华,少微常以询问公事为由,将阿姊骗来同乘享受,自己倒是时常钻进钻出,不时便跑去阿母与大母车中。

青坞眼中的妹妹乃是一只首次同家人好友远游,上蹿下跳,左右观察,一刻也闲不住的狸。

因缺乏此类出游经验,少微内心不乏警惕,沿途赏看风景之余,亦尽心尽力将身边每一个人留意保护。

刘岐相对最忙碌却也最自觉,若自己抽不开身,总会让邓护向少微传达自己在做些什么、何时能结束。

山骨作为骑郎将,则总是精神昂扬地坐在马背上,率领着最光鲜的禁军仪仗,为天子与储君车驾开道。

姬缙与同僚们共乘,途中也在处理公务,他不以为苦反为乐也——初入朝堂,即能参与泰山封禅此类盛事,实乃夜间好不容易闭眼又会突然为此激动睁眼的程度,办公是职责所在,亦是使自己保持头脑清醒的必要手段。

每到一处,姬缙即会作诗留念,他作诗极有规律,一首抒发情怀抱负的豪迈诗词之后,总是会跟着一首很具反躬自省色彩的作品,如此往复不绝。

少微日日品鉴新作之下,只觉作诗者很有“反复燃而又使己不可过燃”的自我调控之感,具有很强烈的品德忧患意识。

姬缙作诗过密,日渐缺乏素材,从景到事,复又写到人,此日少微甚至在他的新诗中读到了严初奏笛的踪影。

严初与姬缙已相对熟识,姬缙待其赞不绝口。

中途停歇的马车中,少微将这篇新诗搁下,透过支开的窗往外看,捕捉到方才来递诗的姬缙身影,正见阿姊向姬缙走过去,递上一只水壶。

赶路辛苦,青坞途中总会用少微车内的炉子煮些饮子,方子都是从姜负那里讨来的,今次煮了理气健脾的紫苏陈皮水,给山骨送罢一壶,又装满一壶给姬缙。

姬缙接过来,二人并肩低声说了会儿话,姬缙伸手指向前方洛阳城,青坞听得很向往。

这时,姬缙忽出声唤不远处的严初,严初负手含笑走来,姬缙施礼过,看向青坞:“此乃姨母家中阿姊,如今在神祠中……”

严初笑着抬手,打断姬缙的话:“我与均官丞相识已久。”

姬缙惊讶:“怎从未听阿姊提起此事?”

他在家中时也曾提到相府公子,印象中阿姊好似从未接过话。

青坞有些局促间,严初哈哈一笑,故作哀叹:“看来是严某太过泯然众人不值一提。”

“岂会岂会……”姬缙笑着接话,青坞便也低头一笑而过,并不抬头看严初。

隔窗盯着三人影子的少微,看看阿姊,再看姬缙,眼里多了一丝从前未曾有过的思索。

四下歇息间人声嘈杂,少微思索间,眼前车窗外突然出现一张促狭笑脸,正出神的少微被吓得眼睛一瞪汗毛一炸,伸手掏出去便要打,被刘岐抓住了手,反塞了一颗金色果子到她手中。

隔着车窗,刘岐负手躬身,笑脸又凑近些:“贡果,名金丸,尝尝。”

少微认真看了看,只见其形如黄杏,咬一口,清新多汁。

待入洛阳行宫,各色贡果与时令鲜花更是琳琅满目,洛阳有着别样政治意义,皇帝要在此驻跸七日,接见官员,巡查四下。

代理政事的刘岐前几日一直忙得脱不开身,少微遂携青坞姬缙与小鱼在城中游逛,见识洛阳风土人情。

城中街市热闹繁华,少微见各色美食,总觉身边很缺一只狸来喂,遗憾于许多吃食皆无法久放携带。

而见有美人经过,少微便又想到姜负,姜负素有爱美之心,然而美人虽可久放,却也终究不可当作特产带回。

这一路上少微没少攒下带回家的东西,只要从前没见过的物产都想买下带回,见她越攒越多,青坞委婉提醒要适当收手取舍,否则单腾出两辆车来只怕也装不下。

不能见什么都带,少微便想到另一个办法,她托姬缙多多作诗记录见闻,待回京后当作游记一并送与姜负。

故而姬缙陪同逛街是有艰巨任务在身的,体力辛劳只是其次,脑袋也险些被掏空,到得最后已被迫放弃诗文质量,只求达到记录目的,完成少微的委托即可。

此日一行人返回行宫,刚下得车来,见行宫外跪着许多前来叩谢天恩的百姓,泣谢的是今春风调雨顺,以及黄河水患治理之下不必再流离失所云云。

帝王巡游途中,总有人敬献各类祥瑞,在当地官员的安排下,亦不乏此类叩谢节目,用以彰显天子得民心,得天命。

天子很少会亲自宣见这些百姓,只需一些官员出来应对,自有书吏将此事记载。

但这些百姓淳朴诚恳,脸上不乏真正诚心与敬畏,尤其是先前确因黄河水患而受灾者,叩拜间面上泣泪。

少微等人欲从侧门而入,但被从行宫里走出的官员认出,那官员深信鬼神,对灵枢侯印象尤其深刻,此刻便对众百姓道:“这位君侯即是我朝天机,当初正是君侯受太祖托梦而有加急治水之举也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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百姓间顿时轰动哗然,纷纷纳头狠拜,被捎带的青坞惶恐后退,小鱼也躲藏在少主身后,她虽已被封公主,确是个新来的公主,尚未曾做过任何值得旁人来拜的事迹。

少微则下意识伸手抓过一旁姬缙后背袍衫,让他站在自己侧前方——自己留意黄河水患之事是受姬缙影响,而姬缙曾为治水事不惜性命,他是最当得起这一拜的人。

姬缙猝然受此拜,眼中顷刻冒泪,片刻,他整理袍袖,躬身向那些百姓深深还礼。

少微看着这样的姬缙,再看那些哭泣的农者百姓,待返回行宫中,仍念着此一幕,不禁伸手捏了捏自己的手臂肉,又抬袖细看身上衣裙,忽然对食邑二字有了直观感受。

她如今亦受这些百姓奉养,竟真应了家奴从前那句“吃百家饭”。

少微行走间,只觉一身血肉与力气愈发充沛温热,很该派上更多用场。

接下来几日,刘岐渐得些空闲,少微便不止与他游逛市井,亦骑马出城观农田,巡城防。

二人骑马出行,皆佩垂纱斗笠,于城外纵马追逐,于城中牵马缓行,此日夕阳下,并坐在洒满金色余晖的洛水畔一座石桥边,一边吃饼,一边看水上渔家撑扁舟揽客,女君士子乘画舫作乐。

两匹马被栓在老柳树旁,埋头啃草,一匹马背上驮着两筐牡丹,另一匹马背上挂着好几摞烤饼。

牡丹是刘岐见卖花小儿稚弱,遂悉数买下予少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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